他心知,那些狂言说不得会被靖宁卫查户口。
在熊弼到任江南道后,着急忙慌收拾家什,跑到乡间寓居。
表面上做足了名利不如闲的姿态。
他这种糟烂玩意,在源宁屁都不算。
到了这小小的长宁村,却是姿态高得没边,唬得一群人对他的话奉为圭臬。
王秀才这事,传进他的耳朵。
大抵是被吹捧惯了,他自觉应为这些没规矩的村中愚夫愚妇做个表率。
下帖邀了徐家老爷子去饮茶。
从来只有倒贴,第一次得主动邀请的徐老爷子只觉得十分有面子。
风风光光的选了最好的衣裳穿着去。
却灰头土脸被训成败犬归家。
曾先生说,过婚之女,主其家不利,一村有过婚者,家人邻舍应各持棍石以待之。
曾先生说,徐家阿玉实是不知廉耻。
一把年纪被训斥成狗的徐家老头子,满腔暴怒全撒在了徐玉头上。
他将徐玉从房中,像是狗一样拖到院子。
当着全家人的面,狠狠的抽打。
院里栓牲口的麻绳,带着风声,抽在身上就是一指高的血印子。
徐玉在侄子、侄女冷漠的注视下,惨叫抱头躲闪。
那一日,徐玉险些被活活打死。
昏迷的她被扔进了后院的柴房。
小时候,她就住过这里,现在又回到了这里。
徐家的事情,在村中瞒不住。
曾先生为了显示自己的权威,逢人便说他如何训斥教导徐家人,叫他们迷途知返。
这在村中传开后,再经由村中长舌之人嚼弄,无数恶意,朝着徐玉倾泻而来。
村中的孩子攀着围墙,朝她住的柴房扔石头。
村中妇人故意站在院墙外叫骂。
徐玉缩在堆满杂物的柴房,终日惶惶不安。
比起这些流言蜚语,她更害怕的是,一去两月,大夫毫无音讯。
婚书
徐玉躺在柴房里,身边只有一床薄被。
柴房窗户摇摇晃晃,都是被村中孩子玩闹砸的。
那些孩子将欺负人当成了好玩的游戏。
尤其徐玉挨石头砸了,也不会发怒。
尤其,村中大人也都在口无遮拦的当着他们面嚼舌根。
他们自然更加肆无忌惮。
这些欺辱都罢了。
真正叫徐玉恐惧的,是大夫一直没有回来。
一百五十两。
徐玉日日夜夜反反复复的想,自己值不值那一百五十两。
得出的答案,她自己都不敢信。
但她又始终存着一份念想。
这样的心里折磨,绝非一般人可想。
徐玉能撑下去,全靠的是这一丝牵挂。
她数次看向黑黢黢的木梁,又数次说服自己。
日子又推进了小半月。
徐玉瘦成了一把骨头。
整个人就像是骷髅上蒙了一层皮。
心理内耗一点一点磨尽了她的最后精气神。
她好似背负着罪孽,被这个世界抛弃。
这日,徐玉在后院担水。
她晃晃悠悠一双小脚,支着芦柴棒一样的瘦小身体。
打水时,只能小半桶小半桶的打。
担一桶水这样成年人一小会就能干完的事情,她得废上一个多时辰的劲。
有时还有村中顽童扔石头干扰。
徐玉双眼直愣愣的看着井水。
不知第几次,生出翻身跳下去的冲动。
然而,就在这时,外边传来了一阵喧闹声。
村中顽童起哄的笑闹。
那喧闹由远及近。
来到了徐家门前。
大夫请的媒人,带着一份婚书。
媒人风风光光,托着一百五十两白银在盘中。
大声诵念婚书。
伏以岐通德之门,驰诚数仞,叙宜家之庆,敢贡尺书。
徐玉听不懂,她被关在后院也不知外边什么情况。
她将自己的耳朵紧紧贴在墙上,捂着嘴,眼泪肆意淌下。
这世间终有一个人,没有放弃她。
大夫只是一个大夫,凑齐这些聘金花了不少功夫。
但场面却是气派给足了面子。
常人被如此重视,说不得高兴得要死。
徐家诸人却是个个死了爹娘般哭丧脸。
尤其徐芸。
藏在窗后窥视,她看着阳光之下,垫在红缎子上白花花的银子。
再一想徐玉那芦柴棒子般的模样。
一股子热辣辣的嫉妒,堵着她的喉咙,让她险些呕出酸水。
徐老爷子听着这婚书,脑中想着的却是曾先生训诫。
他僵硬站在门前,觉得所有人都在看他徐家的笑话。
只有徐玉的兄长,僵硬的扯了扯嘴角。
大景婚俗一般只行纳彩、纳征、请期和亲迎。
大夫知道徐家人的脾性,手续走得很匆忙。
在当日就逼着徐家定下了婚期,只待亲迎。
事情已定,那晚上徐玉睡得极为安稳。
到了夜里,却被一个声音吵醒。
小石子咚咚咚在砸柴房的门。
徐玉惊醒,犹豫要不要出去看,却听见院外有个熟悉的声音,低声在叫她的名字。
眼泪从徐玉的眼中滑落。